由Noblesse和Branding Shanghai主办、沈奇岚博士策划的青年摄影艺术家孙瑞祥的影像展将在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期间举办。“人的心灵犹如底片，似水年华投影在其间。”在展览开幕之前，不妨通过策展人的诗意文字，先睹孙瑞祥这段静水流深的年华。
撰文：沈奇岚 编辑：何敏 图片提供：孙瑞祥
到达厦门集美的第二天早上，我在餐厅遇见了孙瑞祥。他显然没有睡足，但脸上却有一种快乐。他对我招招手，给我看手机上的照片，说：“凌晨的时候醒了过来，突然想去看海，于是就出了门。”
大约凌晨4点，他一路走，沿着高速公路，在汽车不能抵达的地方骑了一会儿自行车，在天快亮的时候走到了海滩边。看着薄雾弥漫的海面，闭目听了一会儿海浪的声音，这抵偿了一整晚的睡眠，也抵得上一整晚的寻找。然后我们就开始了一整天的布展。那一次，他被提名“集美·阿尔勒”发现奖。
寻找，是现代人的人生主题，也是孙瑞祥的创作母题。孙瑞祥总是在路上，在寻找，在巴黎的香奈儿秀场，在上海的街头，在云南的密林中，在青海的蓝天下。
这次孙瑞祥在影像上海艺术博览会期间举办的个展“似水年华——生命中的所有寻找”所探讨的主题，是生命中的所有寻找，和我们每个人有关。
《幻 Illusory Series n.059》，2008
陌生的日子和生命的瞬间人的心灵犹如底片，似水年华投影在其间。巴黎教会了他随心所欲，上海教会了他顺其自然。他随心而动，追逐着他称为“glamour”的东西。
随心而动，是少年时在篮球场上被路过的广告导演一眼看中，问他要不要来试镜，从此开始了模特生涯。这也包括了命运中的相遇，与卡尔·拉格斐(Karl Lagerfeld)的相识，让孙瑞祥进入了巴黎的时尚圈，一开始是作为模特，然后成为光芒的捕捉者。拿起相机的时候，他并未仔细想过这些照片的用途，他被本能和直觉指引着，也寻找和追逐着那些耀眼的光芒。
不仅仅是光彩，不仅仅是成名状态下的那种光芒，还有生命和思想存在的客观证据，还有自由，深深地吸引了他。这是巴黎和上海两座城市共通的个性，是巴黎和上海的迷人之处，任何有才华的人都可以从零开始，并熠熠发光。他捕捉着城市的呼吸和自己的情绪，城市的瞬间，是友人的微笑，是T台的光芒，是墙角的沉默回忆，是凌晨的点点星光。
《HC09 series n.037》，2009
每个年度结束时，孙瑞祥会为自己制作一本照相簿，里面是他觉得值得记录的瞬间。作为策展人，我真正被他的摄影打动的时刻，来自翻阅这几十本照相簿，他称它们为“陌生的日子”(Strange Days)。在他的镜头下，华丽与虚无友好地并存着，他的眼中，万事万物如此平等。他以一种哲学又诗意的眼光来观照这些生命的瞬间。
那些照片，并非技术完美的照片，却那么独一无二，直指心灵。有时，是失焦的鸟笼，笼子出发去找鸟儿；有时，是挚友恣意的舞蹈，舞到天明；有时，是亲人病床前的微笑，情深至沉默；有时，是空空荡荡的工作室，万物俱静……孙瑞祥的作品有一种未经计算的凶猛力量，这非常依赖直觉和天赋，以及对人和世界的洞察。凝望，在空镜头中，灵魂游荡。凝望，在眼神和眼神的交汇之际，进入了对方的生命。
《31 Rue Cambon series n.916》，2009
白驹过隙。那些是陌生的日子，是回忆，是凝望。此刻的凝视是永恒之爱，义无反顾。这些被定格的瞬间，是被回忆拉开的时空，过去和未来呼啸而至。生命的这一刻必然包含着未来的那一刻。何为孤单，何为温暖，何为燃烧，何为虚无。犹如即兴演奏的爵士乐，生命中所有的节拍和旋律如小河潺潺。无需发问，抵达对生命的沉醉是唯一的目的。
《Venice series n.605》，2009
回忆之河，一切在共时中涌现
孙瑞祥的摄影冲动始于秀场T台。他的创作常常源自与生俱来的直觉，他的图像系列具有一种流畅的狂野，真诚，直接，充满荷尔蒙与生命力。区别于拍摄秀场的其他摄影者，曾具有模特身份的他是秀场的局内人(insider)，因此他的镜头中并无“客体”模特，那就是他的世界。他在巴黎时期的秀场后台拍摄，呈现了一个已经结束的神话时代，模特如女神一样在秀台发亮，那是已经逝去的传说和充满荷尔蒙、欲望和美的瞬间。他在上海与身边的朋友们的美好夜晚，是一度的青春、懵懂、亲密，酒精、梦想和派对，空气中尽是甜蜜和对青春的挥霍。从一个拥抱到另一个拥抱。可一切发光体终有熄灭时。因此在这次展览的策划中，这一部分的数十张作品都被陈列在拥有回忆气息的展柜之中。就像记忆之匣，珍藏着生命深处的瞬间，是通向内心密林的秘密通道。偶尔，只是非常偶尔，他选出其中的几幅，投影在巨大的回忆之河中，一切图像都如此清晰，在边缘处又有些模糊，展览现场巨大的展墙所呈现的“双重镜像”，正是暗合人类回忆的结构——一切在共时(Synchronicity)之中涌现，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一条永不停息的回忆之河中涌动。
《HC FW09 series n.150》，2009，摄于巴黎香奈儿秀场后台
与Karl Lagerfeld密切合作的几年让他获得了对浮华世界的把握和洞见，归国之后的商业摄影工作是孙瑞祥工作的重要部分，也是他和世界发生能量交换的接口。但他身体中总有一种出离的冲动，让他不断去寻找和探索流动在生命中的那股神秘力量。阅读荣格的心理学著作是一种寻找，每过一段时间去山中修行也是。
我喜欢听他讲那些山中的故事，无论是山中的和尚们如何生活，还是山中的花朵们如何盛放，或是山中的朋友有怎样的神秘仪式，还有山中的动物如何神奇行走。这些依然对他的心灵发生作用的远方，保证了他决不会仅仅成为一个时髦视觉的制造者，他拥有的世界比镜头所指的更宽阔。他并非不爱物质，但物质并不能占有他。他所寻找的事物，并非都能在都市中寻觅而得，尤其是那些灵魂震颤的时刻。
《天鹅之死La mort du cygne series n.009》，2009
在这次展览中，他将分享那些塑造心灵的瞬间，以及那些灵魂相遇的时刻，那些产生“glamour”的时刻。充满浪漫和热望，那是两个城市的互相凝望。上海与巴黎这两座城市，以不同的方式塑造了孙瑞祥的心灵和对世界的观看。
向外观看，也向内观看。生命的光芒，究竟来自何处——未经思考的生活不值得过，未经寻找的生命是苍白的。
“做这一切是为了证明自己真实地存在过，并且有能力以自我意志做决定”，他说。就像他喜爱的侯麦所说：“使人幸福的不是快感，而是对它的渴望以及实现渴望所遇到的阻碍。”他称为“glamour”的东西，皆来源于此。
“我们要去草原”
我记得孙瑞祥关于寻找花朵的故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时尚拍摄和商业拍摄中工作。他的心灵和镜头都想寻找一些不一样的事物。人造之美不能满足他。他找到的是喜马拉雅山脚和金三角地区的野生花卉，这些再一次形成了他生命中的寻找和流动。
每一个生命的切片都繁花似锦，都是生命的绽放，同时也是凋谢。孙瑞祥曾经一直在寻找那个完美的“阿尼玛”(anima)，那是他一生的向往，是他孜孜以求的爱情，也是他的恐惧与欲望。可这份寻找在近一年的奇遇般的家庭旅行之中，渐渐被其他的情感代替。
《幻》，2019
生命中的所有寻找，是寻找自己，也是成为自己的过程。孙瑞祥在此次“似水年华——生命中的所有寻找”的展览中，呈现了最新的影像作品，那是他与父母一同开车自驾壮游西部的片段。孙瑞祥的母亲在渐渐失去记忆的过程中，他陪她学习钢琴，也陪她治疗，但一切都比不上这一次的远行。他的母亲在医院的各种测试中，突然说：“我们要去草原。”这是她记得的事，那就一定要实现。如果记忆之匣中的照片渐渐模糊，那就再创造一些回忆吧。孙瑞祥做好了一个月在路上的准备，给父母买好所有的装备，开车上路。
人生的悖论之一，是总在寻找家园和故乡，同时又渴望远方。
这一次，孙瑞祥带上了自己的故乡，一起去远方。他和他的父亲轮流开车，去到云南的密林、青海的碧湖。时不时，经过的山路会滚下巨大的石块，时不时，天边挂起了两道彩虹。生命的浪漫，在于背负起责任，与所爱之人一同仰望星空。这份独一无二的寻找将带来最为深刻的启示。一个人不仅拥有回忆，他必将在寻找生命的原乡的过程中，展开自我实现的过程，同时创造丰富的未来。
感谢Noblesse的邀请与香奈儿的支持，我有幸担任这次“似水年华——生命中的所有寻找”的策展人，可以和更多的人分享关于孙瑞祥的艺术和世界观。记得他说过拍摄绿绒蒿的故事，他说绿度母手中握着的就是绿绒蒿，代表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生之绽放必然包含着枯萎，盛宴必然蕴含着离散，一切尽在共时之中。
在镜头捕捉到绿绒蒿轻轻摇晃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份力量——遗忘和爱，必将同时发生。
| 孙瑞祥：1984年生于上海。2004年前往巴黎发展，曾担任卡尔·拉格斐和香奈儿(Chanel)的官方记录摄影师。2012年定居上海，开始主攻人物肖像和实验影片。2018年去云南，创作转移至对原生态自然界里未知花朵的观察，进而反观自己的内心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