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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田野,唤醒大地

三月 14, 2022

“乡村建设”并不是一个新的议题,但近年来,来自不同领域的新生力量走进了这一领域——策展人、艺术家、建筑师等人群将当代艺术和设计理念融入乡村发展中,以特有的方式为当代乡村建设注入了不同以往的活力。
采访/撰文:苏欣   编辑:何敏   图片提供:左靖、戚山山、STUDIO QI建筑事务所、DnA建筑设计事务所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安之若宿·山”建筑和山林结合的三维立面

当代的艺术与设计思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中国的乡村建设发生了关联?我们可能很难找到某一个具体的开端事件,但在本世纪初,已经有一批艺文界人士走入乡村,试图让二者发生碰撞。早期,他们在乡村的工作通常被统称为“文艺乡建”或“艺术乡建”,实际上,艺术只是各种跨领域力量中的一种,这群人所致力的方向并不局限在当代艺术的范畴之内。近年来,更有一批年轻的建筑师、设计师把眼光投向乡村建设,他们的加入也给当代乡村建设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

以可持续乡建对抗简单粗暴的“文旅思维”

左靖应该是最早一批从艺术系统走入乡村建设的人之一。2001年,身为策展人的左靖和艺术家茅小浪在皖南泾县的查济村策划了一个艺术活动,名为“重塑社会:2001中国艺术家观念反思活动”。“这是我个人最早以艺术的名义与乡村的相遇。虽然活动涉及了一些乡村议题,比如古建筑保护、村庄环保等,但终究还是一次艺术活动,跟乡建没有太大关系。”当时,他在策划文章里是这样写的:“为活动找到了一个具体、真实的场景——安徽泾县查济村,理由是它既可以‘体现出前卫艺术与传统文化遗存的并列关系’,也可以‘打破艺术的城市中心主义倾向’。”可见,这个活动关注的是艺术的话题,而非乡村的现实。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已故批评家黄专评价这个活动是“一种有价值的乌托邦”。他说:“当代艺术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影响毕竟不是抽象的思想游戏,它必须落实到对中国社会的生存现状、生活经验和发生机制的反省实践中去。”这其实已经涉及到“社会参与式艺术”的相关话题。

对于左靖来说,真正把艺术与乡建结合起来,则是之后的事情了。2011年正式开启的碧山乡建是一个较早的案例。起初,左靖希望以一系列艺文活动激活乡村,并对乡土文化进行考察和梳理。他带领安徽大学的学生们进行“黟县百工”的调研工作,3年里走遍了黟县的所有乡镇,并在2014年结集出版了《黟县百工》一书。“黟县百工”的调研、出版和展览为左靖此后的工作奠定了基础。

茅贡粮库艺术中心内部庭院,建筑设计:场域建筑

茅贡计划是左靖从事乡村建设工作以来的一个转折点。“跟碧山完全是自发的不同,茅贡计划算是一半政府委托,这种委托也是当时的搭档任和昕争取来的。任是中国第一个民营生态博物馆的创办人,并由此获得了政府顾问的角色。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和我之间的沟通,任和昕起到了一个‘翻译者’的作用。所以说,民间话语与官方话语之间需要转译,这一点非常重要。”也正是在茅贡,左靖提出了“三个生产”的概念,这个方法论为他之后的乡建工作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实施步骤。其中,在“空间生产”方面,他们邀请建筑师修缮改造了镇里的闲置国有资产,包括粮库和供销社等,赋予了这些空间新的功能;“文化生产”中,他们在改造后的粮库艺术中心举办与农业、手工技艺等相关的乡土文化展览和一系列文献展览;“产品生产”则真正走入村民的生活,将当地土产、手工艺品和农产品与当代的设计理念结合,并鼓励恢复原生稻种的耕作,给村民的生活带来实实在在的帮助。

《乡村考现学:修武地方手册》,设计:马仕睿

米展(策展人左靖,王国慧),贵州茅贡,朱琺和厉致谦的米字系列作品之《数米八十八》,摄影:朱锐,2017

“最近我在‘三个生产’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生产——“关系生产”。社区内外的结构性关系的建立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关系生产’是其他三个生产能够进行的基础。”在左靖看来,良好关系的存续是社区的黏合剂,围绕着信任、共情和对他人的尊重,可以使社区团结在一个互惠互助的生产性网络之中。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左靖在谈及近期的主要工作“大南坡复兴项目”时极力反对简单粗暴的文旅思维。“这种思维往往对乡村资源进行过度的掠夺,比如大拆大建、割断文脉、编造历史、牵强附会。这种以服从商业逻辑为唯一目的的短视行为已经对中国乡村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如果有一万个村子在做文旅,为什么不能允许一个村子做文化呢?事实上,大南坡并不具备任何旅游资源,这样的普通乡村在中国比比皆是。所以,我们得换一种思路。”

大南坡艺术中心茶室展厅,设计:场域建筑

大南坡戏台,设计:场域建筑,摄影:赵泽旭

大南坡艺术中心,设计:场域建筑,摄影:朱锐2017

在大南坡,左靖和团队邀请区域内外的设计与思想力量,以在地营造的方法广泛动员村民,进行乡村的社会与美学共建。通过改造废弃公共建筑和闲置宅基地重塑乡村空间;导入碧山工销社(焦作店)、方所乡村文化·大南坡、本地食馆、隐居乡里民宿等品牌,搭建乡村生活新生态;建设和重组村怀梆剧团、环保队、武术队、舞蹈队等村民自组织,恢复乡村公共文化生活。“我们的工作原则是‘服务社区、地域印记和城乡联结’,其中,服务社区是第一位的。”如今,不断有社会组织和学术机构希望能够进驻大南坡,为乡村贡献力量。在与这些研究者和观光客交流的过程中,大南坡村民充满自信和自豪。“用日本地方创生的代表人物服部滋树的话来说,判定‘地域活化’是否成功的标志,首先就是‘县民骄傲’。”而且,南坡小学的孩子们也得以对接一些社会教育资源,广州美院的研究生在这里陆续开设了美育课程。今年夏天,由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牵头的大南坡儿童美育夏令营也在这里开营,内容包括美术、雕塑、影像、街舞等等。“这是我心目中的‘文艺乡建’。如果是文旅思维,恐怕是另一番光景。”

当代设计思想进入乡村

在策展人左靖的实践中,我们看到他借助建筑师的力量,打造或者修复乡村的老旧场所。其实,建筑师对于乡村建设的参与,在这两年并不少见,STUDIO QI建筑事务所的创始人戚山山以及DnA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创始人徐甜甜都是其中颇有代表性的人物。

DnA建筑设计事务所,豆腐工坊

DnA建筑设计事务所,红糖工坊,摄影:王子凌

其中,徐甜甜在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的一系列乡建项目是当代建筑师参与乡村建设的代表案例之一。一方面,她和团队通过修建豆腐工坊、红糖工坊等当地的手工工坊,改善了当地的生产条件,同时,也通过石仓契约博物馆、竹林剧场等公共空间将更多人带到那里,使当地的旅游业得到振兴。以红糖工坊为例,这里位于松阳县樟溪乡兴村,原有的红糖家庭作坊基本是由简陋的轻钢棚架搭建,管理杂乱无章。秉承着“即使建筑‘硬件’不再具备传统风貌,人文‘软件’上的丰富生机仍然可以持续给村庄注入活力”的策略,徐甜甜和团队打造了新的红糖工坊。这座红糖工坊兼具红糖生产厂房、村民活动和文化展示功能,是衔接村庄和田园的重要场所。工坊是村庄与四周田园间的过渡延伸,村民在生产活动的同时能够欣赏田园风光,使这里也成为村民田间劳作之余休憩的场所。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松赞·来古山居”座嵌悬崖之上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的创始人戚山山同样是一位专注于乡村建设的建筑师。她所设计建造的松赞滇藏线系列项目、“飞茑集”系列民宿都颇受瞩目。在戚山山看来,乡建离不开人,离不开村子的主人,如果一个村子没有人了,乡建也就没意义。所以,乡建就是要让人,让年轻人回归乡村。“我们所做的建筑,是让年轻人回乡的一个途径。比如这些建筑是民宿,就可以吸引离乡的年轻人回乡就业和创业。乡村有了年轻人,才有明天。”

松赞滇藏线项目开始于2016年底,从丽江到拉萨,整条松赞滇藏环线,包括近二十家山居和林卡都由戚山山和团队打造而成。很多人对酒店的憧憬首先是一个雄伟壮丽的建筑物,然而,松赞没有所谓的酒店“大堂”,所有关于松赞建筑的讨论都来自于小,这个“小”代表的是人的尺度。“我们真正关心是构建自然、建筑、人与内心的那一层层微妙的关系。于我而言,一个好的建筑作品的定义不是在于自身被看见,而是一定能够带领大家去看那些看不见的,被忽略、遗忘甚至刻意回避的最原始的存在。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飞茑集·黄河之“芦苇”的建筑景观面

最值得一提的是刚建成的来古山居。山居坐落在海拔4,200米的高原,面对原始村落和古冰川群。“为了不打扰村落,我们把山居小心嵌入悬崖当中,只露出一只脑袋。从村落边看,只有建筑一个小小的入口;而建筑另一侧直面冰川,呈现一种敬畏的姿态。”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飞茑集·黄河之“躺着的状态”区域

在谈到“飞茑集·黄河”这个项目时,戚山山曾经重点提及了“在地性”,在她看来,“在地性”不是泥墙土瓦,也不是四壁漏风的传统民居。“在地性”是新技术和在地元素的融合,是一种建筑理念的迭代。2019年完成的“飞茑集·黄河”由几个透明的建筑组成,在周边的夯土建筑里,它不是异类,而是对“在地性”的一次转译。“当地传统民居,几乎都是封闭的,院落如庇护所一般。但当建造材料和技术可以解放这一切时,我们有条件去重新定义什么是‘在地性’。你想想,果树的影子洒在床上,黄河在镜前流淌,腾格里沙漠高耸的沙壁是我们视觉线上新的院墙,那会有怎样的震撼?房屋、院落、树林,已经没有了边界,建筑的存在变得微弱、轻盈,甚至消失,即做到真正和自然、场地的融合。如果用更大的视角来看,整个场地就是建筑,你的庭院里甚至流淌着中国的母亲河——黄河。”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小足球队员们和百米食堂

STUDIO QI建筑事务所,百米食堂的百米天窗

如今,“飞茑集”系列已经走入了贵州赤水丙安古镇、广西中越边境的大新县以及内蒙古科尔沁草原深处等等地方。它们让这些村镇脱胎换骨,除了活化了当地经济,还真是拓宽人们对生活、建筑和自然之间关系的理解。

Noblesse 对话 建筑师戚山山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乡村建设?出于怎样的契机或者考虑?

从十几岁驾车进藏开始,从杭州到西藏,次次几乎穿越半个中国,途中经历的都是乡村,各种风貌、各种方言的乡村。然而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所见乡村一年比一年凋敝。后来见了欧美的乡村,都是那么“漂亮”,一直思索这是为什么?就想回国后要参与到乡建中去,希望能够为乡村带入更多的活力和生机。

在你看来,乡建的难点或困境在哪里?你如何突破?

乡建的困境,不在于“建”,而是“乡”。在乡村,有很多老房子,可能还很有历史,也很漂亮。如果只是修复或者拯救,就本末倒置了。房子没有人,就没了灵魂,颓败是早晚的事。所以,一定要让乡村有人,房子有人。乡建的难点永远是怎么吸引年轻人回乡,来就业,来旅行度假。另外,在一些地方,有个误区,就是觉得老房子要修旧如旧,这是完全错误的。修旧如旧,只适合于文物。而作为日常居住的房子,一定要修旧如新,营造全新的生活坏境。

与城市建设相比,它需要更加着力的部分是哪里?

城市建设几乎都是自上而下的规划和建设,有迅速的发展,也有更快速的毁灭,大拆大建,消失的是最底层原本最丰富最有生机的生活场景和文化基因。乡建需要保护的就是这些城市已经失去的元素,一种自下而上的生命力。城市建设是人口膨胀的结果,是刚需,而乡村建设是情怀和理想,不能像城市那样。有一种说法,叫入乡随俗,乡建就要考虑乡村的面貌和个性,不能千篇一律,要有业态去驱动,去活化乡村,而不是简单地建排排坐的房屋,一堆水泥房子。

你曾说过希望借由自己的设计改变人们旅游方式,你想营造一种怎样的旅居生活?

“与阳光做朋友”是建筑理念,“生于土地”是生活方式。松赞来古山居改变的是人们如何到达自然深处、如何亲近冰川、如何与古村落共存的生活方式;而安之若宿·山的形成,是希望在旅行中到达一种精神绝对放松的状态,与自然紧密链接,周围的山林使人敬畏,对面的火山私语在床边。店内在地文化与深入山林的体验活动,将旅行深度延伸,真正做到“当地人带你玩”。